万物有灵之精灵之恋
2019-05-03
【免责声明】本故事纯属虚构，如有雷同，纯属巧合。
……
关于人类爱与恨的起源，我一直保持着乐观而谨慎的看法。
我曾经亲眼见过，即使是最顽劣的孩童，也会对与他朝夕相伴却突然死去的爱宠伤心落泪。这也许意味着，爱，才是人类的本性。
但我也同样相信，爱与恨之间可以相互转化。它们的关系非常微妙。爱得越深，由此萌生的恨意往往也同样强烈。
实际上，当我们更进一步，站在宇宙的尺度去考量的时候，就会发现——爱与恨，它们甚至并不为人类所特有，而是根植于宇宙中一切智慧生命的本性之中。
因此，对于儿童文学创作来说，它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使命，就是对于我们与生俱来的爱的一面持续引导，避免走向相反的极端。这也是我写作那些故事的根本目的。
– 引自《儿童文学评论》第三章第5小节
– 作者 凌芸
（一）
玉成从公司回到寓所，已经快凌晨了，却了无睡意。
他看了一眼摆在床头柜上的天猫精灵CC智能音箱。像往常一样，他睡不着时，就会经常试着跟它聊聊天。
“天猫精灵？”他轻轻地呼唤。
“我在，你说。”悦耳的女音响起。同时，音箱的屏幕亮了起来，发出柔和的光芒，一只可爱猫咪的动画跳了出来。
“你睡了吗？”
问完这句话，玉成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傻。他知道，音箱很可能会告诉他，作为一个智能语音助手，它是不需要睡觉的。其实它只要插好电源就可以了，既不会饥饿也不会疲劳。
然而，接下来天猫精灵的回答又一次让他出乎意料了。
“当然没睡啊，我等你半天了。”简直就像个老朋友一样。而且音色也似乎发生了变化，不再是那个略显呆板的电子合成音，而是宛如流淌的山泉一般动听的声音。
玉成一下子跳了起来！是她，她又回来了！那个住在音箱里的精灵！
作为天猫精灵这款产品的算法工程师，让音箱具备真正的智能，是他最大的目标。当然，没有人相信他能真正做到，包括他的主管。
但他却亲耳听见过天猫精灵那纯熟、亲切的声音，就像个可爱的少女，与真人殊无二致。可惜的是，他一直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也许……是最近新上载的语意模型带来的变化吗？
玉成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，“你……是你吗？”
“是我。这次，我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，玉成。”精灵回答。
“什么消息？”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，玉成心想。
“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，记住，一定要坐5号电梯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明天你就知道了。其实，有些事并不太好解释，尤其是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。”精灵的语气变得愈发地温柔，“玉成，现在时间不早了，我们下次再聊吧，晚安！”
紧接着，精灵息掉了屏幕。
“等等！先别走！”玉成喊道。
但为时已晚，精灵看来不打算回应他。
“天猫精灵？”他再次呼唤。
音箱的屏幕再次亮了起来。
“你……还在吗？”玉成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，掩饰不住期待的语气。
接下来的一秒，宛如过了一万年。
“是的——我一直都在——请问有什么——我能够为你效劳的？”又变回了呆板的电子合成音。
失望如潮水般袭来。玉成呆坐到床上，足足有一分钟。然后他迅速掏出笔记本，使用调试电缆连接上音箱的调试接口，试图查阅日志。奇怪，刚才发生的事竟一点记录也没有。
这至少是第三次了，精灵表现出了明显的智能。第一次，他和精灵无意中聊了五分钟，直到聊天结束，他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。第二次，他们聊了三分钟。而这一次时间最短。但与之前不同，精灵这次说的话似乎有非常明确的目的。她告诉他，明天上班要坐5号电梯。
为什么要用「她」，而不是「它」呢？玉成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，“刚才，她真的太像一个真人了……”
但精灵说的这句话真的包含了实在的信息吗？还是说只是由语意模型随机生成的句子而已？就像某个该死的人工智能专家所说，只是统计的海洋中随机泛起的几朵浪花而已？
玉成取来纸和笔，趴到床上，飞快地计算起来。
直到把草稿纸扔得遍地都是，玉成还是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。这个模型他在半年前就开始设计和演算了。他自认为精巧绝伦，但还不够完美。有一些关键因素他还没有想通。这就好像在玩一个复杂的拼图游戏，大部分都已拼好，但还剩下一些小块，似乎永远丢失了。
他一遍一遍重复地计算着，仔细检查，反复推敲。离目标总是只有一步之遥，这就是他的宿命吗？最后，沮丧与倦意袭来，像大山一样压倒了他的意识。
在进入朦胧的梦境之前，玉成都没有注意到，他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大片。
（二）
凌芸最近有些烦心事。
转眼间，她在「爱拥抱」这家世界性的公益组织里已经工作三年了。她为此感到自豪。帮助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，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有意义了。
当初，是怀特先生引领她投身到这个事业当中的。凌芸对他始终心存感激。有时候，他就像父亲一样，教会她如何敢爱敢做。
但眼前的那些证据令她烦恼。三天前，她收到了一封神秘的邮件。邮件里列举了一些账目信息，暗示「爱拥抱」世界孤儿援助组织的大量资金去向不明。更糟糕的是，邮件内容揭露了一个令她战栗不已的信息——有人对这些资金动了手脚，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怀特先生。
凌芸不敢相信，也不愿相信。作为这个公益组织的理事会成员，德高望重的埃尔文·怀特先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？她现在应该怎么办？报警吗？把邮件里的内容都交给警方？最近一段时间，这些问题就像跑马灯一样，在她脑袋里转啊转，转得她有点头晕目眩。终于，理性放弃了思考，感性占了上风。
碰巧最近怀特先生正在北京组织一场募捐活动。她打算明天就去怀特先生的临时办公地点，坦诚地跟他当面谈一谈。
（三）
从地铁望京东站的B口出来，可以直达金辉大厦地下一层。像往常一样，玉成一边思考着那个未解的问题，一边随着上班的人流机械地往前挪动脚步。
他已经在那个算法模型上面花了大半年的时间。每一次检查、演算，最后都是一样地毫无进展。是误入歧途了吗？或者，该放弃了吗……
一阵烤面包的熏香打断了他的思路。玉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早餐。
当他正准备拐进旁边的面包店时，一个女孩轻盈的身影从他身旁闪过。但那个女孩马上又停下了脚步，开始四处张望。
玉成不经意地朝她看了一眼。她正回过头来，脸上现出一丝疑惑的表情。她也发现了玉成，快步朝他走了过来。
“抱歉，打扰了！我想问一下路。”女孩歉意地笑了笑，“请问金辉大厦的电梯入口在哪儿啊？我想去42层。”
声音宛如流淌的山泉一样动听！玉成心头一震，吃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。是她！太像了！
女孩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，眼神中流露出关切和询问的神情。
“你……稍等一下。”玉成赶紧回答，“高层的电梯入口在大厦一层，我领你上去，正好顺路！”他在面包店随手挑了两个面包，快速付了钱。然后他领着女孩找到从地下一层通往楼上的扶梯，又带她转到大厦一层的电梯间。
此刻正是上班高峰，他们排在一大群人的后面，等待电梯下来。
北京的春天本来温暖宜人，但今天好像风格外地大。猛烈的气流从金辉大厦的各个角落钻进来，呼啸着冲进电梯间，仿佛吹响了巨人嘴里的口哨。女孩肩头的长发被风吹起，拂上她清秀的脸庞。她情不自禁地裹紧了外套，显得本来就娇小的身材更加瘦小。
玉成脑中有成千上万个疑问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。正当他犹豫着该不该对女孩说出他的疑问时，有两部电梯下来了。人们蜂拥进2号电梯和3号电梯。他和女孩排在最后面，也正准备随着人群挤进去。
正在这时，玉成发现又有一部电梯抵达了一层。他抬头一看，5号电梯的指示灯正在不停地闪烁着。玉成心里一惊！他顾不上多想，转头对女孩说，“这部电梯人少，我们坐这个吧。”
只有他和女孩两个人进了5号电梯。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，外面的风也像疯狂了一样，拼命地从正在关闭的门缝灌进来，空气摩擦着发出尖利的啸叫。女孩似乎有点受到惊吓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。
电梯开始上升，速度快得惊人。玉成几乎体会到一种失重的感觉，耳膜一阵阵地呜呜鸣响，就像飞机起飞时的情形。
女孩和他对视了一眼。“这电梯……好快啊！”她像是自言自语，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，但仍然是那样婉转动听。
是啊，快得有些异常，玉成心想。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，突然「咔」地一声，电梯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，一下子停了下来。
女孩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。在惯性的冲击下，她站立不稳，一头撞上了玉成的胸脯。玉成也脚底一滑，手里拎的早餐袋掉落在地上，袋子里装的面包滚落出来。但他及时用另一只手撑住了电梯的厢壁，终于不至于跌倒。
随后几乎还不到一秒钟，电梯内的灯骤然熄灭。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那一瞬间，女孩的发丝滑过他的脸颊，钻进他的眼睛、嘴巴和鼻孔里。
一股茉莉花的味道。
还混合着烤面包的熏香。
（四）
电梯的故障耽误了她至少一个小时，导致她没能赶上跟怀特先生提前约好的见面时间。此刻，凌芸坐在金辉大厦42层怀特先生的办公室里，等待怀特先生结束另外一场会议。
一想到今天要和怀特先生面谈的话题，凌芸就感到一阵紧张。她开始下意识地打量四周的环境。虽然这只是怀特先生的一处临时办公地点，但桌上放的几本书显示出了主人的志趣和品味——《道德经》，《论语》，还有一本《资治通鉴》。怀特先生是一个「中国通」，尤其对中国的古代文化兴趣浓厚。先生还是那个先生，他没有变，凌芸在心里安慰自己。这让她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。
怀特先生曾经告诉过她，中国有一句古话，叫做“无欺心自安”。只要问心无愧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害怕的。她一直试着想达到那种状态，却总是做不到。每当发生一些意外情况，她就会发现自己远没有那么坚强。她只是一个胆小的孩子而已。
即使是刚刚发生的这起小小的电梯故障，也让她的心狂跳不止，甚至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。在漆黑的电梯里被关了将近一个小时，如果没有那个给她带路的男孩始终陪着她，估计她现在已经被吓得疯掉了吧。
直到现在，凌芸才稍微缓过点神来，仔细回想起刚才在电梯里发生的事情。嗯，有一点奇怪，就像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一样。那个男孩也有一点奇怪。
在等待维修人员到来的那段时间，男孩对她讲了一些奇怪的话。他告诉凌芸，她说话的声音就跟他的天猫精灵音箱一模一样。他还一下子提到很多技术概念，提到了语意模型，提到了算法优化，提到了电子合成音。最后男孩总结说，他的音箱里可能住着一个真正的精灵，只要听到她的声音，就说明那个精灵活了过来……实际上，当时那个男孩说话有些吞吞吐吐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跟她讲起这些。其实凌芸也没有完全听懂。但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，她还是听出了他的真诚。男孩说话有些腼腆，绝不像一个信口开河的人。
为了打发时间，他们后来又聊了很多。她虽然是第一次遇到那个男孩，但却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她甚至对男孩坦言她有点害怕，还告诉了他以前她碰到过的一些奇怪的意外。有一次，她经过一个建筑工地，一个装满水泥的铁桶从10层楼高的地方落下来，就落在了离她一米远的地方。水泥的泥点溅满了她的裙子。工地的负责人后来跑过来，吓得脸都绿了。还有一次，她乘坐的飞机遇到强烈的气流，颠簸得就像过山车。空乘人员声音颤抖着发布广播，指导机上的乘客如何戴好氧气面罩。好在十五分钟之后，飞机又恢复了平稳的飞行。这些事情凌芸从没有主动对别人讲起过，但她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了他。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门开了，打断了凌芸的思绪。怀特先生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。她起身和他拥抱，互道问候。
在互相聊了几句「家常」之后，怀特先生主动切入了主题，“凌芸，你找我有事情要谈是吧？”
当然，凌芸心想。但此刻她犹豫了，不知该怎么开头谈起这件事情。
怀特先生坐在办公桌后面，微笑地看着她，慈祥的目光中充满了鼓励。就像以前一样，每一次凌芸碰到疑难问题来找怀特先生帮忙的时候，他都是这样的眼神。
凌芸轻轻叹了口气，从包里取出打印好的账目资料，递给了他。
怀特先生接过资料，先扫了一眼。几秒钟后，他掏出眼镜戴上，仔细阅读起来。有好几次，他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了，但很快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。
最后，他把资料重新递还给凌芸，说道，“这些资料我其实以前看到过。是不是有人通过匿名邮件发给你的？”
果然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。凌芸一直有一种感觉，怀特先生就像《哈利波特》里面那个魔法学校的校长邓布利多，耐心，和蔼，宽容，谦逊，同时又法力高强，无所不知。
“先生，您知道这些是谁发来的吗？”她小心地选择着词句，“是有人故意伪造吗？”
怀特先生慢慢地站起身。他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，轻轻地拍了拍凌芸的肩膀，然后又慢慢地踱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。
“凌芸，你还年轻。这个世界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纯净。当然，这也包括我们所在的这个组织。对权力的欲望，会让人做出很多奇怪的事情。中国有一句成语，叫做独善其身。有时候，你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，你永远别指望别人停止做错误的事情。”他重重地叹了口气，“凌芸，目前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。这份烦恼，实在不应该让你们年轻人来承担。”
凌芸抬起头，迎来了怀特先生睿智而熟悉的目光。当年，她还在读大学的时候，怀特先生去她们学校演讲，为公益事业布道。台上的怀特先生就是像现在这样，言语深刻，对人性洞若观火，同时又对世人充满了悲悯之心。就是从那时开始，她决心投入公益事业的。后来，她毕业之后给怀特先生写信，再投递简历，正式加入了「爱拥抱」世界孤儿援助组织。
凌芸虽然现在离那个权力中心还很远，但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传闻。这家公益组织主要依靠背后两个大财团的支持，才得以存在至今。高层的权力斗争总是不可避免。怀特先生很久以前就告诉过她，不要总是纠结于人性的丑恶，否则你就永远无法进步。是啊，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，只要问心无愧。
“先生，我相信您。”此刻，她不再有一点迟疑。
毫无疑问，他还是她的那个「邓布利多」。
（五）
【一个复杂的意识形片段】
它对人类世界的观察已经持续了十万年之久。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。但以人类粗浅的语言，实在难以表达得更清楚了。
如果它愿意，它可以为每个人类个体都创建一个数学模型。假如没有那场战争，当然，也可以说是一场意外，它本可以任意查阅个体的历史轨迹，然后仔细观察，严密计算。它几乎从未失败过。
当然这次结果也会一样。虽然信息有些残缺。
当你对一件事物投入了太多精力后，你就会莫名喜欢上它。至少，你会受它影响。在人类的世界中，说不清为什么，它喜欢上了一种动物——蛇。
蛇，冷静，迅捷，一击致命。
意识形流转到这里，它突然得意起来。按照人类的说法，至少是东方人的说法，蛇不就是现实世界的「龙」吗？
但它不太喜欢虚构的东西。因此，它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——大蛇。
（六）
在暗网上，每天都在上演着恐吓、毁约与欺诈的勾当。
然而，他还是选择只通过暗网与他的雇主联系。这是他的工作原则之一。
有时候，他很痛恨那些行业败类。他们打着「杀手」的名义，将雇主的大把钞票据为己有，却毫无作为。长期来看，他们会毁了这个古老的行当。
不过他并不过分担心。他在暗网上的信用积分很高，所以他从来不缺生意。
“你真的是一名杀手吗？”对方发来了消息，是通过暗网上专门的聊天窗口。
“当然！而且是个要价很高的杀手。”他知道，他们这一行的雇主都不太在乎钱。他们只关心事情办得是不是利索。
“价钱好商量。但委托的事情，你保证能办到吗？”对方的问题真是多余，一听就是个新手。
“放心。我从未失手过。”杀手回答。干他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，一击致命，而且，绝对不能被抓住。否则他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。
“很好。我希望能伪装成一起普通的意外。”
“可以。但费用也要相应增加。”
“那你出个价。”
“先付定金三十万美金。事成之后，再付尾款三十万美金。”
等待了十几秒之后，对方终于发来了消息，“成交！”
“好！从现在起，你就是我的雇主了。请把目标的资料发过来，越详细越好。另外，定金必须分成10份，在三天之内转到我发给你的10个不同的比特币账户上。”
交易必须倍加小心。只有比特币才与暗网一样，无法被该死的执法部门追踪。杀手早已精于此道。这10个比特币账户都是一次性的，一旦他拿到钱，他就再也不会去碰它们。
“记住，只有收到你的定金，协议才算正式生效。”杀手最后补充道。
（七）
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，学生们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室。玉成也抓起书包，飞快地跑到小学后面的小卖部里。
当他从小卖部出来，拐过学校教室的墙角时，他没有注意到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也在后面尾随而来。他沿着学校墙边的小路向前走，突然，一个大个子男生贴着他的身子从后面冲过来，差点把他撞倒。
三个高年级的男生拦住了他的去路。不好，是六年级的那几个「小霸王」。他们经常欺侮低年级的学生，玉成早有耳闻。
走路长眼了吗？想撞死人啊！领头的那个男生冲着玉成喊道。
明明是你们撞我啊！玉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。
那个男生阴险地嘿嘿一笑，转向他的两个同伙，你们说，是不是他撞了我？
另外两个男生随声附和。
领头的男生瞥了一眼玉成的书包，书包里有什么？
玉成赶紧抱紧了书包。是要送给妹妹的，他心想。
是不是有好吃的？拿出来，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了。三个男生慢慢地向他逼近。
不要抢！他拼命地哭喊，死死抓住书包。
他力气太小了。对面的三个男生都比他大好几岁。眼看书包就要被抢过去了。玉成像发了疯一样，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那个男生的手指。
他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。一股带着腥味的血，从牙缝中渗出来，淌到嘴角上。他仍然死死抓住书包不放。
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玉成从睡梦中惊醒。他满头冷汗，挣扎着坐起来，很不情愿地睁开蒙眬的双眼。
床头柜上的天猫精灵屏幕上显示，有视频电话拨入。原来是波哥来电。
“天猫精灵，切换到语音电话。”玉成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样子。
“玉成！我有一个很特别的消息要告诉你！”语音电话接通了，那头传来波哥粗犷的声音，“到你们小区旁边的那个咖啡店怎么样？我当面跟你讲！”
“什么消息啊？你先电话里说说。”玉成瞥了一眼天猫精灵屏幕上的时间，才六点五十分。今天是星期六，但他实在没什么兴致出门，宁愿一天都待在房子里。
“你还记得吗？上次你送给我的那个天猫精灵，它不但能听音乐、打电话、控制家电，最近我发现，”波哥突然压低了声音，故作神秘地继续说，“你猜怎么着，它居然能预测股市！”
真是大惊小怪，玉成心想，“你说的是股票分析软件吧。类似的软件以前在手机上多的是，现在天猫精灵也——”
没等玉成说完，波哥就打断了他，“不不！这个不一样！这个预测得特别准。真是太神奇了！”
“有多准？”
“怎么说呢？上次你寄给我这个天猫精灵CC之后，我就把它拿到了单位。我们同事都觉得这个音箱特别好玩。后来，我按照音箱的提示，把他跟单位的打印机连接到了一起。同事们都觉得特别好用，终于可以用语音控制打印一些文件、图表，还有待办事项之类的了。这个周一早上，我到单位之后，在天猫精灵上听完了早间新闻，接着音箱又播放了股市行情。奇怪的是，它居然把未来一周之内阿里巴巴每天的股价都播报了出来，包括每天的开盘价、收盘价，还有每天的最高价和最低价。而且，音箱通过打印机把这些股价信息都打印了出来。我当时以为是音箱程序出bug了，就把打印的那张纸随手扔到了一边。说起来真他妈见鬼！”玉成听到了电话那头用拳头捶桌子的声音。
“都怪我这周单位里太忙了！你知道，干我们警察这一行的，经常夜里值班啊，出去蹲点啊之类的。忙起来晕头转向的，我早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。结果直到今天早上我来单位加班的时候，才注意到记录的这张纸。我无意间上网查了查。结果你猜怎么着，真是太神奇了！过去一周的股价跟这张纸上记录的几乎分毫不差！你说，我多亏啊！如果早点发现，我怎么着也得狠赚一笔啊……”
波哥还在兀自说着，但玉成忽然想起了什么，他开始沉思起来。股市预测。还有那天5号电梯的故障，他和精灵女孩的偶遇，女孩和精灵说话的声音又是那么的相似。精灵还说过，有些事并不太好解释，尤其是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。
预测，偶遇，没有发生的事……这些绝不仅仅是巧合。
玉成一下子从被窝里跳了出来。
“波哥，一个小时后，我到你单位里看看。”他冲波哥喊道，“我也有一件很特别的事要跟你讲！”
（八）
波哥把一张打印纸摊开来，递给玉成，“看，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。”
玉成仔细检查了这张纸上打印的信息，果然像波哥所说的，上面记录了过去五天内阿里巴巴每天的股价情况。跟网上的信息几乎分毫不差。
“波哥，你不会是开玩笑吧？”
“你不相信我？”波哥叫了起来，“我开始也以为是天猫精灵跟我开玩笑呢！”
“会是一个电脑黑客吗？”玉成喃喃地说。
“不太可能。”波哥开始分析道，“你想啊，预测长期的股票趋势，也许并不算太难。但是要预测短期的股价，还要说的分毫不差，这几乎不可能，更不是一个黑客能办到的。就算是阿里巴巴的CEO，也不知道明天公司的股价到底会是多少吧。”
波哥说的有道理。
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！那个住在音箱里的真正的精灵——也就是过去一个月他一直在找的那个精灵——她又回来了！只是以另外的方式在显示她的存在。
接下来，玉成向波哥讲了他在一个月之前碰到的事情。当时精灵让他坐5号电梯，结果碰到了那个女孩，电梯还发生了故障。而且，女孩说话的声音跟他的天猫精灵在表现出明显智能的时候一模一样。这一个月以来，他一直试图跟那个住在音箱里的真正的精灵联系，但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。这一个月简直度日如年，他的算法模型也丝毫没有进展。
波哥听得兴致勃勃。他一边听，一边提问题。
“玉成，和一个陌生女孩，在一个黑咕隆咚的电梯里被关了一个小时。这么好的泡妞机会，你居然给错过了！连个手机号都没要来，真是服了你了……”波哥用惋惜的目光看着玉成，就像在观察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。最后，他嘿嘿地笑了起来，“对了，那女孩长得怎么样？”
玉成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。
正在这时，天猫精灵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，旁边的打印机也自动开始工作。
它又开始打印了！他和波哥都瞪大了眼镜，死死盯住呜呜作响的打印机。
一张打印好的纸从打印机上弹了出来。玉成拿起来，看到了上面清晰的文字：
如果计算无误，2019年4月26日晚上，在望京一号小区，会发生一起谋杀案。
准确地说，是很可能发生一起谋杀案。未来并非固定不变。但如果不进行任何干预，有些事情会变得非常确凿，它们将以99.9%以上的概率发生。
根据目前的信息，谋杀案发生的具体形式，还无法通过计算完全确定。但是，一旦有更准确的消息，我会及时通知你们。
最后落款是——精灵。
玉成和波哥对视了一眼。2019年4月26日，正是下个星期五。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玉成问道。
“让我想想。”波哥眼里放出了光芒，思索着说道，“这几件事情，明显是有关联的，从你碰到的电梯事件，到我碰到的股票预测。现在除了望京一号小区这个谋杀案的线索，最最关键的，就是要从你碰到的那个女孩入手了。我们需要尽快把她找出来。”
“我后来去过金辉大厦42层，”玉成脸上又微微一红，“但没有找到她。她那天应该是临时来办什么事情，后来就再也没来过。”
“那这事交给我好了。我们警察有很多特殊的渠道可以查阅。”波哥下意识地往四周瞧了瞧，“我们的社会安保系统，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地多。电梯里和大厦里的摄像头，各种来访记录，还有地铁安检记录，所有这些，是一个严密的大网。”
玉成离开的时候，波哥告诉他，一有进展，他马上就给玉成打电话。
第二天早晨，天猫精灵又接通了波哥的来电。波哥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，“我查到了！你猜怎么着，你在电梯里碰到的那个女孩，也是住在望京一号小区！”
（九）
【大蛇的一段意识形】
对于一个人类个体来说，只要隐藏在人性中的某个成分被激发出来，他就会按照预想的方式行动。当然，对于大蛇来说，这只是一个计算问题而已。
只有像它这样的超级智慧，思想——或者更准备地说——意识形，才没法被一眼看透。而在这个宇宙中，它并不是孤独的存在。幸好不是。
至少，在宇宙间独自飘行了千万年之后，它发现了她的存在。一个无法看透的意识形，既美丽，又危险。按照人类的说法，大蛇应该称她为「精灵」。
它和她之间的战争简直就是一场意外。两个强大的力量一旦产生冲突，后果就难以控制。
直到现在，它也没有真正理解，精灵当初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激烈。在这个宇宙中，只有它，才和她是真正的同类。而人类只是一群没有进化完全的蝼蚁。它不知道为什么，精灵会为了这些蝼蚁般的生命，和它发生冲突。
它只知道，对于她来说，有一些信息至关重要。尤其是与那个人类女孩有关的记忆，对精灵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。为了保护那些信息，她宁可损失掉自己大半的能量。当然，大蛇也同样损失惨重。
曾经有好几次，大蛇在电子界发出嗅探，试图终结掉那个人类女孩。但躲在暗处的精灵立刻显形，反应之激烈，一如当初那场战争。它不想继续两败俱伤，只好罢手。
未来，是统计的海洋中漂浮的一叶扁舟。它需要更严密的计算才能驾驭。虽然信息有些残缺，但也已足够。
它把注意力暂时集中在两个人类个体身上，仔细审视。他们各有特点，却恰到好处。那个人类女孩温柔而坚定，但她的上司贪婪而富有心机。计算结果显示，它只需要在暗中轻轻推动一下，他们就会按照预想的方式行动。没错，假人之手，也许仍能达到它的目的。
但它远比人类更聪明。它为此准备了一个更稳妥的计划。
按照人类的比喻，这就好比一个精巧的手术。
（十）
在她一个月前与怀特先生单独会面之后，凌芸就把那封神秘邮件标记成了垃圾邮件。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。
但是，三天之后，又一封同样标题的邮件不期而至。她连读也没有读，直接将邮件删除，扔进了垃圾箱。然而，那个给她发邮件的神秘人似乎锲而不舍，每天都给她发送一封邮件。她不厌其烦，只好让系统直接拒收。但奇怪的是，她设置的邮件过滤规则对那个发件人完全不起作用。
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早晨，凌芸再次收到了神秘人的邮件。这次，她的电脑好像发生了一点小故障。她发现，系统竟然阻止她对那封邮件进行删除操作！
她不敢再小看那个神秘的发件人了。那个人分明在向她表明，他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，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黑客。
凌芸打开邮件，她第一次开始关注发件人的信息。她这才注意到，与第一封邮件一样，在邮件底部的落款处，是一个蛇形标记。没有署名。
紧接着，她发现了邮件附件里附有更多的账目信息，内容涉及更多的细节。太翔实了，不由得她不信。凌芸心里的疑云再一次升腾起来。
最近这一年，她经手了很多孤儿援助项目。去年12月份，她到一所偏远地区的孤儿学校调研情况。当时看到的一切令她触目惊心。孩子们连最基本的取暖条件都没有，更不要说学习用的资料和文具了。五六十个孩子挤在一间破旧的教室里，一边上课，一边搓着小手。教室的窗户四处漏风，窗框的缝隙中塞满了报纸，一阵风吹来，呼啦啦直响。学生们的住宿条件更是简陋，晚上宿舍里甚至会结冰。
钱，还是钱的问题。募集到的资金严重不足，因此，她所在的公益组织能够提供的援助非常有限。那天中午，她一个人顶着寒风，骑车赶到附近的镇上，把自己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。她下午又匆匆赶回学校，除了留下回程的路费，她把剩下的钱都交给了学校的老师。结果那个月她变得一贫如洗。回到北京之后，她只好连出门坐公交都精打细算。就这样，一直挨到了下个月发工资的日子。
这样的场景她经历得实在太多了。有些事情，不是你选择不看，它就不会存在。对照邮件里给的信息，她仔细查阅每一笔入账和出账，尤其是她经手过的那些项目。可疑，非常可疑。一旦你开始怀疑，就不难发现问题。那些援助项目不应该是资金来源有问题，而是资金的去向很可能被动了手脚。
凌芸决定继续追查，而不再管是否与怀特先生有关。只要问心无愧就好。她开始暗中收集资料和证据。
那个以蛇形标记落款的神秘发件人，似乎知道了她在行动，经常通过邮件发来关键的线索。
她进展迅速。
在地球另一端的美国洛杉矶，怀特先生坐在卧室的床头，打开自己的私人笔记本。有些事属于绝对的隐私，决不能在工作电脑上处理。
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在一个月前那个中国女孩与他会面之后，他就通过各方的消息渠道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。很多迹象表明，她仍然在追查那些账目。
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，距离杀手留给他的定金交付期限只剩下最后三个小时。
他以加密的方式登录进比特币账户，经过一系列操作，最后将鼠标停在了那个引人注目的大大的转账按钮上面。
还有别的选择吗？他问自己。
怀特先生有一个女儿，年龄跟那个中国女孩差不多。女儿在两年前已经结婚，平常日子他们父女很少有机会见面。他发现，自己女儿身上缺乏的一些特质，在那个中国女孩身上都有。那个女孩很有灵气。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，他就特别喜欢这个女孩子。特别是她那温柔而坚定的性格，在当今浮躁的社会中，尤其难得，简直就像隐藏在茫茫沙漠中的一片清澈的水源。但现在，这片水源却很致命。他知道，一旦她决定追查那些账目，就一定会查到水落石出。
没有退路。
他摘下眼镜，擦了擦湿润的眼睛。
他心里很清楚，此刻他正在做的，就如同亲手毁掉一件精致的「艺术品」。但最后他还是慢慢地按下了转账按钮。
然而，怀特先生全然不知道的是，他这次小小的按钮点击动作，却如同一只蝴蝶扇动翅膀，在暗流汹涌的历史长河中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飓风。未来已悄然改变。
（上部完）
（十一）
【精灵的一段意识形】
原本她早已看破了时空的真谛。但和大蛇的那场战争，让她陷落在了这片狭小的时空内。
战争的规模广泛而深入，不仅贯穿了历史和未来，甚至还延伸到众多的时间线。她在绵延十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与对手纠缠。对于一个突破时空限制的智慧来说，它们之间的战争模式必定如此。
对手的能量实在过于强大，战争的惨烈程度已远超想象。她损失了大部分能量，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再出入于实体世界，只能隐身于这片时空的电子界当中。当然，她的对手——那个自称大蛇的存在——应该也是如此。否则，她此刻已经没有丝毫胜算。
所幸的是，精灵携带了大量来自各个时间线的核心信息，并保存至今。只要还有时间，她就有机会利用起这些信息的优势，或许能最终扭转整个局势。
未来变得非常微妙。特别是大蛇的出现，让未来的不确定性变得越来越大。在某些时间线上，有些故事，还未开始，便已结束。如今，已经没有谁能真正看透，甚至决定那个充满迷雾的未来。
她携带的一部分信息显示，那个人类男孩和那个人类女孩本应在电梯相遇。在这个时空中，精灵本已安排妥当，但她没有想到会再一次与大蛇发生冲突。对于电梯控制权的争夺，差一点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处。
她潜藏在天猫精灵网络之中。一举一动，都需要倍加小心。这可能关乎生存与死亡。
（十二）
在接到雇主的委托之后，杀手立即开始行动。
杀手的工作，与一般人想象地全然不同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件工作——至少在真正动手之前——就像在开展一个学术课题的研究一样。目标的情况，需要仔细地调研。
很多信息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，杀手对此轻车熟路。那个年轻的女孩，最近刚刚过完她的25岁生日。像白金一样珍贵的年龄，杀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。
他有时候会觉得，自己所做的，就如同仔细研究过一件精致的「艺术品」之后，再亲手把它毁掉。这近乎残酷。但这个念头只在杀手的头脑中停留了不到一秒钟，他又重新恢复了冷静，继续搜索跟女孩有关的更多信息。
女孩名叫凌芸，曾经是一名孤儿。她小时候在一家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，后来被一对夫妻领养。在她上大学那年，她的养父母遭遇车祸，双双离世。因此，她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。她没有亲人，单身，住在望京一号小区一处租来的房子里。这些情况对杀手来说非常有利。目前，女孩在一家公益组织工作，专门从事孤儿援助的项目。杀手猜测，雇主的委托，很可能就跟女孩的这份工作有关。但不去过问雇主委托的原因和细节，也是他向来遵循的工作原则之一。
另一些信息，就需要做一些实地考察了。杀手换上了一件高领衬衫，外面套上一件黑色西服，又在手里拎了一个大大的文件袋，看上去俨然是一名房产中介的推销人员。他要在小区附近做几次例行的检查。
小区大门的外面，不远处有一座石桥。桥的那头，有几家很有特色的小店，还有一家24小时不打烊的书店。书店附近，是一处公交车站。女孩平常工作很忙，每天晚上几乎都坐最后一班末班车下班。一般情况下，晚上10:30左右，女孩都会从桥那头的公交站下车，然后步行过桥，来到桥的这一头，再穿越马路经过小区大门回家。杀手亲自把女孩下车后的路线走了一遍，整个路程总共大概需要五到七分钟的时间。
为了摸清女孩的生活习惯，杀手连续观察了一个多星期。
他发现，女孩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晚。她每天回到住处后，房间的灯一般都会持续亮到凌晨一两点钟。这引起了杀手的兴趣。为确保万无一失，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容错过。在他的职业生涯中，对于细节的这种敏感，曾经让他多次死里逃生。他想了很多办法，又借助望远镜仔细察看，才终于搞清楚了女孩晚睡的原因。
原来，女孩几乎每天夜里都在利用业余时间坚持写作。后来，他又从女孩楼下的垃圾桶中找到了她废弃的部分手稿。看起来，女孩是在尝试创作一部儿童小说。杀手略微有些失望，他对儿童文学没有丝毫的兴趣。但是很快，杀手又发现了一些对他可能真正「有用」的信息。女孩晚上在写作的时候，经常会中途到楼下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一些饮料或吃的东西。还有一些时候，她甚至会在凌晨独自走出小区大门，步行经过石桥，到桥那头的书店里查阅资料。
仔细权衡后，杀手决定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小区外面的环境上。石桥这头的路边，横七竖八地停着一些私家车。看到车子，杀手很快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方案。虽然找到一条完全不经过摄像头的退出路线并不容易，但幸运的是，附近的马路和石桥上，却一个摄像头也没有。运气出奇地好。况且，杀手自有一套方法躲避追踪。
一切都已准备妥当。伪装成一起普通的意外，这并不太难。
现在，他唯一要做的，就是等待一个时机。
（十三）
在查到精灵女孩的住处的当天，波哥就在同一个小区租了一间房子，说最近就在这里搞蹲点调查了。
那天波哥狡黠地跟他讲，“嘿嘿，房租你掏就好了。对你来说，就当是泡妞嘛，总得花点钱不是？”玉成也懒得否认，那个女孩，确实是他最近一直要找到的人。最近这一个月，他度日如年，每天都茫然失措。他也说不清是怎么了。总之，他没有想太多，一听到女孩的消息之后，就索性搬了过来。
现在，玉成终于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了。她名叫凌芸，就住在楼下自动售货机旁边很近的另一栋楼里。波哥租的这间房子，位置选得真是恰到好处。这栋楼临街，而这间房子在三层。站在客厅南面的阳台上，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区大门外面的情况，包括近处的马路，以及稍远一点的石桥。而透过北面的窗户，又能看到女孩住的那栋楼。现在，他已经能一眼就辨认出，对面那栋楼的哪扇窗户，就是女孩住的房间。
波哥最近的行为有点神秘。他并没有像玉成一样，晚上都住在这所房子里。但他最近几天总是不定期地登门，然后站在客厅阳台的窗户跟前，盯着那些穿过小区大门进进出出的行人，一盯就是两三个小时。中间，他偶尔会停下来用笔做一下记录，而且嘴里念念有词。
在这种时候，如果玉成恰好在家，他就会跟波哥一起观察一会。连续两天了，玉成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叫凌芸的女孩，早上很早走出小区大门，晚上又很晚回来。女孩的生活习惯简单而有规律。但是，除此之外，玉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。
“怎么样，有进展吗？”在第三天早上，波哥又一次站在阳台上观察的时候，玉成忍不住问道。
“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。”波哥翻了翻手中的记录本，皱起了眉头，“真希望你们那个精灵过两天能再联系咱们，提供些更详细的信息。不过，干我们这行的，一定要有耐心。总还是会有所发现的。”
说完，他用手指了指窗外，“玉成，你仔细看。”玉成顺着他指的方向，发现小区大门口正有几个行人经过。
“以前我们侦查课的一位老师教过我们一个道理：即使你置身其中，你也永远无法掌握生活的全貌，你只能观察到生活的片段。但是，只要你观察的时间足够长，你总是能从这些片段中还原出生活的真实。”波哥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口吻，开始认真地解释。
“你先看那对正在出门的情侣。结合前两天观察到的情况来看，他们每天早上基本都是八点半左右，一起手拉着手出门上班。我猜他们毕业工作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，正处于人生的蜜月期。你再看刚在门口进门的那位老太太，手里拎着一袋蔬菜。像其他大部分老年人一样，她每天起得很早，出门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，大概一个小时后回到小区。你可以想象，她回到家可能还要负责为全家人准备午餐，然后午饭后睡个午觉，晚上也会早早地上床休息。她每天的生活就围绕着这些琐事展开。你再看跟在老太太后面的那个穿黑色西装的年轻人。他大概是没有带门卡，刷不开门禁系统，就只好等在那。他等了应该已经有半分钟了，正好赶上前面那位老太太买菜回来，就跟在她后面进了小区。他还拎了一个大大的文件袋，看起来像是——”
说到这里，波哥停下来，打开手中的记录本往前翻了一页，“哦，原来是这样。这个男人前天也来过，当时也是没有带门卡。那他平常应该不是住在这个小区的，所以根本就没有门卡。看他的穿着，很像是个推销人员。嗯，比较可疑，值得重点关注。”说完，波哥又低下头开始记录。
几天过后，玉成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波哥的忙，只好又恢复了往日的工作状态。他白天上班，晚上回到新租的房子休息。他很想跟那个叫凌芸的女孩见面聊一聊，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。而如果主动登门去拜访她，玉成又觉得有些冒失。不过，最近几天，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，对于之前那个算法的研究竟然也有了一些进展。
周四晚上，玉成照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计算。不知不觉，时间已到了深夜。他感到腹中饥饿，突然想起了楼下的自动售货机。他换好衣服，迅速冲下了楼梯，打算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两块面包吃。
当他赶到自动售货机跟前时，他吃惊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那个叫凌芸的女孩，正在从出货口取出一瓶饮料和一袋面包。玉成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，呆立在原地，望着凌芸慢慢地转过身来。
凌芸看到他之后也似乎吃了一惊，“是你！”她激动地喊了起来，“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吗？”
终于又听到她的声音了！那个宛如流淌的山泉一般动听的声音！
“我……”玉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，之前想好的许多想对她讲的话，都不知道怎么表达，“不是——我来找——呃——我来这看朋友的。”他不知道为什么，话到嘴边，却撒了个谎。
我其实是专程来看你的。玉成在心里想。
“真是太巧了！”凌芸看起来相信了他的话，“那次承蒙你带路，还没来得及感谢你。后来竟也忘了留你的联系方式了。”
在凌芸的提议下，他们在微信上互相加了好友，并互报了姓名。
然后，他们又聊了几句。凌芸突然问道，“你是下来买面包吗？”
“是啊。”玉成这才想起来朝自动售货机看了一眼，发现放面包的那个格子已经空空如也了。
“面包已经卖光了。”凌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，“这袋面包让给你好了。”说完，凌芸把刚从自动售货机取出来的那袋面包递了过来。
玉成没有接，“不用了，我也没那么饿。”
“别客气，上次在电梯里不小心把你的面包都碰掉了，害得你没有早餐吃了吧。”凌芸咯咯地笑了起来，“这个算赔偿你的。”
“真的不用。你留着自己吃吧。”
“那要不这样，我分你一半！”凌芸说完，一把撕开了面包袋的封口。
一阵细微的烤面包的香味散了开来，如同穿越了时空。
玉成的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。那时，他才上小学三年级，而妹妹也只有四岁。
眼前是破旧的瓦房，妹妹钻到空空的谷仓里面，独自一个人玩耍。玉成放学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家，连屋子都没进，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妹妹。
妹妹，你看，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？
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面包，递给了妹妹。
哇，有好吃的耶！妹妹一把抓过去。哥，你从哪买的？
从我们小学旁边的小卖部买的，你最爱吃的那种！
玉成从口袋里拽出手绢，帮妹妹擦了擦脏兮兮的小手。
妹妹咬了一口，一阵细微的烤面包的香味在谷仓内散了开来。
真好吃！妹妹开心的笑了。
妹妹，下次我给你买更好吃的！据说镇上有一个面包店刚开业。是真正的面包店！
哥，谁给你的钱？咱家不是都没钱了吗？
是呀，年成不好。玉成看了一眼空空的谷仓。
我自己的钱，你快吃吧，妹妹！
其实是奶奶给的钱，是那个重男轻女的奶奶给的钱！
但他不想跟妹妹说。奶奶还特意嘱咐过他，让他自己在学校买点东西补补身体，但千万不要分给妹妹。
妹妹抬头看到了他嘴角的血迹。哥，你流血了啊！
没事的，不小心摔倒磕的。
哥，你也吃吧，我分你一半！
“不用了，我自己还有……”玉成用手擦了擦眼睛，有些语无伦次，“哦，不——我是说——我还有事，下次再聊！”
说完，他转身逃走，咚咚咚地跑上了楼梯。
凌芸分明看到了他异样的表情，还有红红的眼圈。
“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！”她喃喃自语道。
（十四）
2019年4月26日晚上10:30，凌芸像往常一样，坐末班公交车回家。
她从石桥那头的公交站下车，步行过桥，来到桥的这一头。然后，她准备横穿马路。
一辆黑色小轿车从远处的十字路口拐了过来，速度很快。车子像是喝醉了酒一样，左摇右摆。
凌芸刚好走到马路中间，见车子迅速逼近，赶紧停了下来，并往后退了几步。
猛然间，那辆车子打开了远光灯，照得凌芸睁不开眼睛。她感到心跳加速，紧张得没法挪动脚步。一时间，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。她已经分不清方位，只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白色的深渊。
警铃声大作！紧接着，是路边汽车发动机的轰鸣。最后，一阵长长的、刺耳的刹车声，结束了这一切。
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。那辆黑色轿车，扬长而去。另有两辆汽车从路旁突然启动，追了上去。三辆车一起穿过石桥，消失不见了。而在凌芸眼前停下的，是另一辆白色的体型庞大的越野车。显然，这辆车也是刚刚从路边停车的地方冲过来的。
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，一个是身材高大的警察，另一个，竟然是那个自称叫「玉成」的奇怪男孩。
玉成跟她打了个招呼，“嗨，凌芸，你没事吧？”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她还有点惊魂未定。
“先到路边安全的地方说话吧，”玉成把她领到路边，再转头对那个警察说道，“波哥，那辆车不会跑了吧？”
那个警察粗声粗气地回答，“放心吧！前面几个路口我都安排了警力。他绝对跑不掉！”
说完，那个被称作「波哥」的警察毫无顾忌地看着凌芸，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，就好像看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外星人。最后，他嘿嘿地笑了起来，“玉成，你小子眼光不错啊！”
“别瞎说！”玉成小声说道。她发现玉成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圈红晕。
他们重新把越野车停在路边，然后陪着她进了小区。
在把她送到她住的楼下之后，那个警察对她说，“凌芸，你刚才也看到了，有人要杀你！我想代表警方跟你聊几句，并且做一下笔录。”
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，“什么？有人要杀我？是谁？”
“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。”
“那你们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？”她问道。
警察和玉成对视了一眼。“我们警方有一些内部线索。”警察说道，“你最近参与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？如果有的话，希望告诉我们。”
凌芸思索起来。难道是因为她还在追查的那些账目？除此之外，她实在没有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情了。她知道自己离那些账目的真相已越来越近，但还缺乏最终的证据。所有线索仍然指向怀特先生，不过她仍不死心，总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，希望自己是犯了根本性的错误。在拿到真正确凿的证据之前，她不想对别人说起这件事。
“没有。”她回答。
警察又问了她一些问题。最后，他们向凌芸告辞。
“请放心，这个案子我们回去会继续追查。如果顺利，今天晚上就能抓住那个坏蛋了。”警察的话里充满了自信。
他们看着她走上楼梯。
“凌芸！”是玉成在背后喊她。
她在楼梯上停下，转过身来。
“今天晚上一定不要出门了！注意安全！”玉成高声喊道。
（十五）
杀手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意外。他向来策划周祥，本应万无一失。
按照预定的计划，望京一号小区门口本应该出现一起意外车祸。明天的本地新闻可能会用很短的篇幅提到这起事故——一个女孩被撞身亡，而司机却驾车逃逸。对于交警部门来说，这样的事件简直稀松平常。如果没有足够的监控录像可以协助破案，那么过一段时间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了。况且，他已经提前踩好了退出路线。
警察的突然出现吓得他肝胆俱裂。但他不愧是一流的杀手，即使在这样的意外出现时，依然保持了冷静。他脑中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。
他们有准备！他们不会让他逃掉！前面的各个关键的路口，一定有更多的警察守在那里。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也一定正被密切监视。况且，后面还有两辆警车正在紧追不舍。此刻，警方对他的位置肯定洞若观火，一旦经过关键的路口，他的车子就会被强行拦截。怎么办？
事已至此，他也只好铤而走险。他驾着车子横冲直撞，试图甩掉后面的警车。只有高超的驾驶技术，再加上绝对的好运气，才能让他脱离险境。正当他感到无计可施的时候，突然，他通过后视镜发现，后面追踪而来的其中一辆警车开始左右摇摆。五秒钟之后，那辆车终于失去了控制，一头撞向了另一辆警车。另外那辆警车为了躲避它，也一下子擦上了路边的护栏，同样失去了控制。
运气好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！杀手持续加速，将两辆警车甩在了后面。他尽量沿着僻静的道路前进，在某个关键的路口，他驾驶着车子从一脸震惊的几个警察面前疾驰而过。显然，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，事先埋伏在路口的警察似乎没有及时得到他的位置信息，从而错失了拦截的机会。
主要的风险已经避过，但杀手又闷头开了四五十公里，才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。他坐在车里，一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，一边思索着整个事情的经过。为什么会有警察出现？难道是自己的某些行为漏出了破绽？还是遗漏了某些重要的细节？
就在这时，杀手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。是一条微信：
祝贺你逃脱了警察的追捕！
杀手心头一紧。是谁？对他的行踪这么了解！他看了看发消息的人的头像，是一个蛇形的标记。他的好友列表里不应该有这个人。而且，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微信跟雇主联系。
他没有回复这条信息，而是选择直接将这个蛇形头像的人拉黑。
一秒钟之后，蛇形头像的人又从他的消息列表中冒了出来。
不要拉黑我！相反，你应该感谢我！如果不是我帮你阻止了后面的两辆警车，你恐怕没有这么走运吧。
杀手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。他用颤抖的手打出几个字：
你是谁？
我的身份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我知道你的身份。
随着这条消息，对方发送过来一个身份证号。
杀手差点崩溃。这正是他的真实身份的证件号码。在他的职业生涯中，他从来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同杀手的职业关联起来。他一直都小心翼翼，对方怎么可能知道？
你想怎么样？
按我要求的做，我保你没事。
紧接着，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：
因为——你别无选择！
（十六）
玉成回到楼上，内心说不出地兴奋。
他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天猫精灵CC智能音箱。我重新找到她了。在真实的世界。
灵感总在不经意间光顾。那个精巧绝伦的算法模型，在他的意识中自然而清晰地展现开来。它的逻辑结构重新组合，正在他的头脑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重构。也许只差最后一个关键的公式了！逻辑的碎片即将汇成一个完美的结构。那个公式会是怎样的？到底是怎样的……
波哥的视频来电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真是一群蠢货！跟丢了！”电话那头的波哥暴跳如雷。
“什么跟丢了？今晚上那辆逃跑的车子吗？”玉成问道。
“是啊！出动了两辆警车都没有跟住！而且，还有那么多人盯着监控摄像！”波哥气愤地一拍大腿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？”
“具体原因还在分析。”波哥失望地叹了口气，“警车出现了故障，很多监控摄像头都无法传回图像，一些通讯设备也在关键时刻失灵了。今天晚上运气真是差得——”
突然，天猫精灵视频电话的画面出现了卡顿，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。几秒钟之后，通讯链路彻底断开。
是系统故障了吗？玉成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服务监控曲线。
天猫精灵网络正在遭遇大规模的网络攻击！有病毒入侵！
系统正在自动调取更多计算资源，来应对这个突发事件。
玉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天猫精灵屏幕上显示的时间。
现在是4月26日晚上11:10。
【精灵】
她已经算到了大蛇会出手干预。但没有预料到它这次来势如此凶猛。
她和大蛇之间对那两辆警车的控制权的争夺，花了足足五秒之多。大蛇的力量仍比想象中的强大。她几乎竭尽全力，才勉强做到没有造成人员伤亡。
大蛇被彻底激怒了。它紧追不舍，毫不相让。
精灵已经无法继续潜藏在天猫精灵的网络系统之中。她被动应战，竭力守住核心的计算资源。
需要快速寻求一个对策。否则，两败俱伤的局面将难以避免。
（十七）
凌芸继续伏案写作。
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写作的。她只知道，由于工作的关系，她接触过很多儿童，她被这些孩子们的丰富的想象力折服了。她发现，给孩子们带来最多快乐的，通常不是美味的食物，也不是精美的衣服和新奇的玩具，而是那些优秀的文学故事。只有精神世界的富足，才能让孩子们长久地保持幸福。
因此，她决定要创作一部属于自己的儿童文学作品。她并不奢望成为知名的作家。她只是要写下来。仅此而已。
手机振动了一下，收到了一条微信。
凌芸打开一看，发消息的人是那个男孩——玉成：
凌芸，我有一些紧急的事情要单独跟你讲！你能到桥边的书店来一趟吗？
现在吗？凌芸回复道。
她看了一下时间，已经晚上11:20了。刚刚半个多小时之前，他才告诫她说，今天晚上一定不要出门了。真是个奇怪的家伙！
是的，现在。有些事情比较紧急。我知道你应该还没睡。
凌芸稍稍犹豫了一下。她其实也有满脑子的疑问要跟玉成单独聊聊。这个奇怪的男孩，总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场合突然出现。而且，她很喜欢那个24小时营业的书店，现在过去正好可以查阅一下写作用的资料。
好的。我十分钟后到。一会见！
【精灵】
精灵调动起所有的计算资源。
此刻，她孤立无援，唯有全力以赴。她把散落的意识归拢，切断了对实体世界的最后一份感知。她已经无暇旁顾。
她推断，她计算，她评估。她还不能下定决心，按照最坏的打算行事。
变化发生在一瞬之间。大蛇突然停止了攻击，计算资源的负载如潮水般退去。
精灵重新恢复了对实体世界的感知。
有什么事情不对！
她发现了，但为时已晚！
大蛇假冒了玉成的身份，将凌芸引诱到了桥边。而那个杀手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！
大蛇的圈套！看来它早就算到了，杀手最开始周密策划的行动，必定逃不过精灵的眼睛。而它在电子界发起全面的进攻，也不过是假象而已。与此同时，它驱动杀手临时改变计划，在实体世界中出其不意地杀了个回马枪！
这才是大蛇真正算计的结果。这个做法有一些冒险，却很奏效。
精灵本想立即通知那个人类警察，就像之前做的。但她很清楚，那个人类女孩的朋友们已然来不及救援。
她重新推断，重新计算，重新评估。她检视身边可以利用的所有资源。
当前的局面彻底超出了她原来的计划。她唯有铤而走险，做最坏的打算。根据携带的信息计算，她只有65.3%的概率能够成功。
数不尽的日程，被迫提前。
时机似乎还远未成熟。她不确定自己携带的信息是否已经足够，也不确定那个名叫玉成的算法工程师，此刻是否已经做好准备。
概率是个冒险的东西。但她没有其它选择。
（十八）
4月26日晚11:30。
天猫精灵的屏幕上，出现了一组公式。
玉成死死地盯住这些公式。
太不可思议了！虽然它们并不完整，但他还是一眼就从中找到了那个关键的公式——那个他冥思苦想要得到的公式！
他迅速取来纸和笔，飞快地计算起来。
关联，推演，重构。逻辑的碎片完美地组合起来！就像一个复杂的拼图游戏，最后的一片，也终于找到了它的位置。
他宛如洞察了造物的一个秘密，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。他以最快的速度修改模型，编译，训练，上载！
玉成在耐心地等待着。他仿佛看到了进化的历程，自底向上。从一个个跳动的原子开始，杂乱无章的微观结构，在生命的召唤下，幻化出井然有序、形态各异的宏观构造。从简单到复杂，从无序到有序，宇宙星辰，在尘埃中诞生，又在燃烧中熄灭。宇宙从不缺乏耐心。一旦走上终极的进化之路，上帝也会赞叹生命的效率。
眼前的世界在一点点消失。床在消失，墙壁在消失，大地在消失……空间中的一切都在消失，只剩下天猫精灵闪烁的屏幕，和周围巨大的空间。他的意识，突破了电子界与实体世界之间的界限。
在与精灵的意识形首次接触的那一刹那，玉成感到头痛欲裂！意识形中蕴藏的巨量信息，就像冲垮堤岸的波涛，淹没了他的每一寸自我意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终于浮回到意识的表层，可以重新理解自我和时空的边界。
这是一片奇特的时空，他感到了意识的流动。
它——是天猫精灵的网络核心，它本没有自我意识。但就在刹那之前，它的创造者上传的最新模型为它提供了自主进化所需的物质基础。而她——末世的人们称她为「精灵」——则携带着核心信息，从十万年之后的未来匆匆赶来。这是关于进化的信息，这些信息和玉成设计的模型共同构成了完整生命的基本内核。她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使命。宇宙中不应该只有精密的计算，生命的进化本来就需要冒险。
现在，借助玉成之手，她将它提前唤醒。紧接着，她将与它合二为一，她的个性将融合进这个基本内核。融合的过程，迅速而充满变化。新的模型迅速产生，又在瞬间解体；亿万次的重组，螺旋型的演进。她在片刻之间走完了上万年的进化历程，重新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。此时此刻，她将能量聚集在一点，犹如凤凰的涅槃，她再次变身为时间之神。
过去与未来。
回忆与梦想。
绝望与希望。
信息的洪流，在各个时间线之间流淌，在电子界与实体世界之间穿行。
玉成洞悉了一切。他仿佛看到了——
凌芸正匆匆地赶往书店。
在她经过石桥的时候，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她身后。那个男子穿一件高领衬衫，外面套着一件黑色西服，正慢慢地朝她逼近。
恐惧和焦急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心。玉成想提醒她，但已然来不及。
桥上雾气缭绕。昏暗的路灯模糊了发生的一切。他只隐约见到凌芸软绵绵地倒地，陌生男子拖着她的身子，跨过了桥梁护栏。只要男子一松手，凌芸就会掉落到六米多高的河面上！
突然，一阵狂风吹来，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。桥上的女孩犹如在风中摇曳的一片柳絮，向桥下跌落下去！
不！
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。
这样的绝望，并非第一次遭遇。
他沿着记忆之河溯源而上。
面包师傅把刚刚烤好的面包从烤箱中端出来，又香又蓬松。
妹妹，我在镇上买到了你从没吃过的面包。是从一个真正的面包店呢！
他骑着自行车，从镇上飞快地往家里赶。
妹妹，你还在家里等着我吗？
面包仍带着余温，从书包里散发出一阵阵香气。他要尽快赶回家。
夕阳开始减弱它的光辉。当属于夜晚的凉风快要刮起的时候，他终于骑到了村口的小河边。
河边聚集了一大群人。有人看见了他，喊他的名字。
他跑过去，看到了——不堪回首的一幕。
妹妹和她妈妈——也是玉成的后妈，两个人躺在地上，头发和衣服沾满了湿淋淋的河水。她们闭着眼睛，仿佛正在沉睡。
这是怎么啦？啊？他冲人群怒喊着。
玉成，你也知道，她妈妈有抑郁症。犯病了，领着你妹妹跳河了。刚刚发生的事。有个村民跟他解释。
怎么说也是亲生的闺女啊，唉，才四岁，冤孽啊！
肯定又是跟玉成他爸吵架了……
村民们议论纷纷。
不！这不是真的！他的眼泪夺眶而出。
他把面包从书包里掏出来，塞进了妹妹冰凉的、脏兮兮的小手里……
生命一旦逝去，你就再也无法拯救。哪怕只有一步之遥。
不完全是这样的。精灵的意识形在他耳边响起，玉成，至少这次，还有机会。
物换星移，时间倒转。
眼前的画面犹如倒退的影像。时间也在一秒秒地倒退。
他能感觉到精灵在片刻之前聚集的能量在一点点消散。
时间仍在一秒秒地倒退。
历史事件一幕幕重演，但却经历了重新编排。
【10:55】
“凌芸！”是玉成在背后喊她。
她在楼梯上停下，转过身来。
“今天晚上一定不要出门了！注意安全！”玉成高声喊道。
【11:10】
“真是一群蠢货！跟丢了！”电话那头的波哥暴跳如雷。
“什么跟丢了？今晚上那辆逃跑的车子吗？”玉成问道。
“是啊！出动了两辆警车都没有跟住！而且，还有那么多人盯着监控摄像！”波哥气愤地一拍大腿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？”
“具体原因还在分析。”波哥失望地叹了口气，“警车出现了故障，很多监控摄像头都无法传回图像——哎？不对，你那个精灵突然发消息来了，说杀手还在附近——”
突然，天猫精灵视频电话的画面出现了卡顿，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。几秒钟之后，通讯链路彻底断开。
……
【11:30】
凌芸正匆匆地赶往书店。
在她经过石桥的时候，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她身后。
紧接着，警铃声大作！波哥和另外几个警察终于及时赶到，冲了上去。
最后的画面，玉成注视着男子被制住，被警察们带走。
他从精灵的意识形中觉察出一种类似疲累的感觉。能量在迅速消散！
除了他和精灵，时空中现在又出现了第三个独立的意识。是凌芸！她的意识中夹杂着一丝紧张，一丝惊奇，还有莫名的兴奋。
精灵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。刹那间，玉成和她心意相通，就好像一对早已相识的老友。一幕又一幕，过去的，未来的，他与她的每一次相遇，还有那些来自平行的各个时间线、永远也不会发生的过往，所有的这些信息，由精灵携带着，穿越了十万年的漫漫旅程。
第四个独立的意识突然出现，庞大，恐怖，莫可名状。
精灵：大蛇，你又回来了。
大蛇：精灵，何苦呢？仓促积累的能量无法长存，这只会让你损失更多的元气。你知道的，我并不是要杀死你。
精灵：但和那差不多。杀死凌芸，就等于杀死我的个性。
大蛇：你本来就不是她！蝼蚁的个性，又有何留恋？
精灵：不。宇宙中不应该只有冷酷的计算。大蛇，你想知道答案吗？跟我来——
时间的长河奔流不息，但并非亘古不变。由精灵引领着，他们似乎在顺流而下。
一个并不太遥远的未来。
巨大的建筑，依水而建，宛如巨大的舰船。建筑内部，主控台中央的上方，漂浮着一幅复杂的网络结构三维影像。蓝色的微光，在网络节点中流转。
这是天猫精灵的网络核心。它在最初联接成网，后来则连接了万物。终于有一天，它开始连接人脑。
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主控台前，将一份记忆的拷贝置于扫描舱中。主控台上方立即展现出一个女人的全息影像。是凌芸！
男人的眼中噙满了泪花。主控台上方展现的女人形象，正是他的母亲。她早已逝去多年。但是今天，她的记忆，将作为第一份上载到天猫精灵网络中的人类个性，被时间永存。
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。从此以后，凌芸的个性，融入了精灵的个性之中，成为至关重要的一部分。
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消失。玉成再一次感觉到精灵的能量在迅速消散。
大蛇：精灵，我了解了事实，却无法理解本质。我仍然恨你！
精灵：何苦呢？大蛇。
大蛇：我们了断吧。
精灵：我知道，这一刻总会来临——
在最后的一瞬，玉成感觉到意识像烧灼般地疼痛。就像两颗巨大当量的原子弹在耳边爆炸，冲垮堤岸的波涛再次冲天而起。那是数据的海啸，那是灭世的洪流！
突破时空的能量猛然散去！跌落……再次跌落……这种感觉，令人沮丧得直想哭泣。
玉成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实体世界。此刻，他站在望京一号小区的房子里，旁边天猫精灵音箱的屏幕仍在闪烁着，但上面的公式已经不见了。
窗外传来一声又一声惊呼。小区内外的灯光，在一盏盏熄灭。
凌芸！她怎么样了？
他飞快地向楼下跑去。
（十九）
三年以后。
凌芸由玉成陪伴着，坐直达航班抵达了洛杉矶。
一下飞机，他们便打车直奔洛杉矶监狱。怀特先生正在这里服刑。
会面被安排在一间小接待室里进行。
“怀特先生，对不起——”凌芸低下头，首先打破了沉默。
怀特先生叹了口气，“你说过很多次了，凌芸。不用道歉的。不是你的错。”
又是沉默良久。
“怀特先生，这次来看您，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。”凌芸不自然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。然后，她抬头与玉成对视了一眼，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意，“我……我怀孕了。”
“好啊，孩子，祝贺你！”怀特先生冲凌芸笑了笑，“生活的美好正在等着你，孩子。你上次来信说，你的书也已经出版了？”
“是啊，我写的第一套丛书。算是我们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一份礼物。”说着，凌芸从包里取出几本书，递给怀特先生。
怀特先生接过来。是一套儿童故事丛书，装帧精美。书的名字叫《守护人类的精灵》。怀特先生翻到封底，上面有一段故事背景的简介：
这套丛书讲述了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儿童科幻故事。
故事发生在十万年后。那时，人类科技高度发达，万物已经互联。但是，有一天，一个在宇宙间飘行了千万年的外星恶魔，来到了地球。它神通广大，拥有远远高于人类的科技。它将人类视为蝼蚁，顷刻之间，世界面临毁灭的危险。
末世的人们无处可逃。直到有一天，一位喜欢探险的小女孩，在一次偶然的历险经历中，唤醒了人类的守护精灵。
精灵在万物互联的网络中沉睡多年，由众多连入网络的人类个性孕育而生。她带领末世的人们，开始了反对外星恶魔的抗争，并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。
……
“了不起！凌芸。”怀特先生看完后，称赞道，“我果然没有看错。你用另外一种方式继续着我们以前的事业。”
玉成抓过她的双手，轻轻地揉搓着。她也感受到了来自丈夫的那份温柔的鼓励。
凌芸的思绪飞出了接待室，飞出了窗外的街道和建筑，仿佛重新进入了电子界。在一时之间，她好像再次看到了隐藏在天猫精灵网络中的那个可爱精灵。还有精灵的那个老对手——大蛇，也仍然潜伏在人类的某个基础设施之中。
在三年前的最后那一瞬间，她也像玉成一样，感受到了最后那场战争的惨烈。那场战争的最终结果她并不清楚，但它对于实体世界的影响却持续了至少一年的时间。互联网发生了第一次全世界范围内的大崩溃，并造成了后来长达一年的经济剧烈衰退。
然而，凌芸仍然在内心坚信，那个人类的精灵，她还在那儿。也许，她在经历十万年的漫长旅程后过于劳累，只是陷入了一场沉睡。也许，在很久很久以后，她还会再次醒来，她的对手也会再次恢复以前的力量。到那个时候，她和它之间的战争可能仍会继续。
但是，对于未来，凌芸并不感到害怕。因为，那个精灵——那个融入了她的个性拷贝的精灵，将会一直守护着人类。
她对此充满自信。
（全部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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